我打小修道，第一天随师父拜玉皇的时候才知道，玉皇大帝他老人家的全名是昊天金阙无上至尊自然妙有弥罗至真玉皇上帝，顿时无限敬仰，凡人的名字不过两三个字，但神仙的名字却是一个句子，这种长度带来的差距真让人有望洋兴叹的感觉，比方说：我可以手拿宝剑大喝一声：张二狗！速速受死！杀气腾腾，气势上已先胜了三分。但如果哪个妖怪胆敢和玉帝大人斗法，手拿宝剑大喝一声昊天金阙无上至尊自然妙有弥罗至真玉皇上帝，下一句恐怕就不是速速受死而是因为句子太长而在低头大喘气，搞不好还会因为胸闷引起别的什么毛病，早已败下阵来。可见名字长的人是多么难惹。
天龙观前，我两眼紧紧盯着红衣侍者，想看看这个全名长到我记不住的神仙能搞出什么花来。
领头侍者一摆手，其他几名侍者赶紧上前，把供桌上的五个人全部拉下来排成一排站好。
领头侍者把名册翻过一页，对着第一个被当做贡品的男人朗声念道：
“赵大财！上月十七寅时，偷看村东头刘寡妇洗澡！汝知罪否?!”
赵大财彩布卷身，嘴巴也被堵着，脸上憋得紫红，嘴里呜呜发生，我才猜他大概是在说“是她故意给我看的或者那门没有锁”之类吧，但那些红衣侍者可不像我这么无聊去猜他们怎么想，早上前一脚，扑通一声把这个偷窥狂踹倒在供桌前。
“钱四伯！三月初六午时，抢路过小姑娘的胡萝卜吃！如知罪否?!”
“李秀才！三月十五辰时，以温书为名，在书房偷看《游仙窟》，白日宣淫！汝知罪否？！”
“王二牛！二月十三申时，在街边和街坊唠嗑宣扬其他邪神功德！不敬仙翁！汝知罪否？！”
“孙狗剩！昨日戌时！路过天龙观，居然在墙角拉屎！汝知罪否？！”
领头侍者挨个念下去，话音落处，这几个贡品人应声跪下，有几个还在挣扎，嘴里呜呜直叫。
领头侍者正义凛然，念毕后，随后点燃判决书抛到空中，双手合十向天祷告：
“仙翁在上！请您大显神威，医治这些有罪的迷途之人吧！”
广场上一大片的信众也齐齐跪下，五体投地。人潮中顿时显露出一大片屁股：“大显神威！重新做人！大显神威！重新做人！”
香炉上空的云层不断翻腾缠绕，好像一个大锅盖笼罩了整个广场，四周光线顿时暗下来，只剩下中间一个云眼放出耀眼的光芒，闪耀在香炉上空，那香炉的烟火，全部被云眼吸了进去。
风越来越大，从八方汇集在一起吹进云眼。枯草、烟尘都被吸了上去。终于，贡品也呼啦啦地被云眼吸走了，风声中隐约传来类似牛叫的声音，浑厚悠长，这正是难得一闻的龙吟之声。
狂风中的五个贡品人早已吓得花容失色，还未来得及惨叫，全部被吸走了。
尘埃散尽，地面恢复了平静，供桌上空空如也，四个红衣侍者抬头静静看着云层汹涌的天空，双手合十，嘴里默默念诵。上边似乎还能听到嘁嘁喳喳的声音。
砰地一声，上边掉下来一个大红包袱，在供桌前的地面上砸出一个大坑。包袱里一阵蠕动，钻出五个赤条条的人来。正是刚才的五个贡品人，这些人一丝不挂表情平静，头发也披散着，身无外物，肚子上一个冒血丝的红点，好像刚从娘胎里出来剪断脐带的模样。
广场上跪拜的二百来信众，一个个用虔诚的眼神看着这五个赤条条的神迹。
这五个神迹三点全露地被这么多人瞅，不仅不以为耻，反而一脸荣耀，甚是激动，用一种全新的眼神看着周围的一切，淡定、从容、温柔、祥和。
赵大财向前走了一步，深情的地看着人群中的村东刘寡妇，伸出食指和中指：
“老天生就我一双眼睛，不去看圣贤书，我居然拿来偷看寡妇洗澡，真是禽兽不如！啊~~~”
“扑哧！”一发力，居然戳瞎了双眼。
张寡妇用一种幸福的眼神看着两眼一抹红的赵大财在那里两手乱摸，嘴里还在喊着：
“张寡妇！我现在改邪归正了，嫁给我吧！”
张寡妇饱含热泪，快步上前抱住赵大财，声音颤抖：
“好！好！赵郎！我们回去成亲吧!”
人群中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这两人在众人祝愿的眼神中离开了广场。
我被吓得坐地不起，这实在是太刺激了！说起来我也目睹过赌徒剁手偷情自宫的见多识广之人，但只是偷看洗澡就有自戳双目的勇气，实在是让人佩服，改过自新之心如此强大，还愁世上何事不成！
随后，其他四个贡品也相应做出洗心革面的表示：
抢小姑娘胡萝卜的钱四伯为了表示赔偿，定要以身相许，被众人死死拦住后，这个闻名乡里、一毛不拔的铁公鸡，把家里的房契送了小姑娘，并要对小姑娘一辈子的饮食吃住负责。
偷看**的李秀才也准备戳眼，但他这个没有创新的做法立马被红衣侍者拦住，识得几个字的人总有用得上的时候。于是这个苦读十年的秀才毅然决定弃儒从道，终身奉献给白仙翁，以后毕生书写白仙翁的神迹。他这一举措也极大提高了天龙观人员的文化水平，引得众人连声叫好。
一向善于思考的王二狗认识到了自己以前有多愚昧，咬破食指发誓以后永远只承认白仙翁一个神仙，其他全是妖怪，并且打算去外乡宣扬白仙翁的事迹，说到做到，他马上拣起一条裤子就走了。
流浪汉孙狗剩苦于不能把拉出的屎坐回去，但是表示从现在开始每日为天龙观打扫卫生清理厕所。并且以后每月洗澡再也不做肮脏的丐帮弟子了。
每当一个贡品上前表态，人群中就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到孙狗剩决定脱离丐帮的时候，我也已经抑制不住地举手欢呼了，挽救世道人心如此，能遇到白仙翁大人实在是太幸运啦！跑不了我爱你！
除去自戳眼回家结婚的赵大财和去外乡宣传白仙翁神迹的王二狗，剩下三个贡品也站在那四个人身后，已然加入了红衣侍者的行列。
这时领头侍者示意大家安静，因为白仙翁马上就要显露真身，开始为大家治病。刚刚安静的人群顿时亢奋，所有人都疯狂地挤上来，嚷成一团，我也被挤在人群中潮起潮落不能自已。即使红衣侍者喊着人人有份也没用，供桌都要被挤翻，直到领头侍者大喊不遵守秩序的话仙翁是不会显灵的时候，人群才快速安静下来，每个人又跪在原处。
我疼地呲牙咧嘴地跪在那里，狠狠瞪了一眼刚才踩在我脚上疯狂往前蹦的独脚人，这个独脚人完全顾不上回应我愤怒的眼神，正流着哈喇子一脸虔诚地看着香炉上方。
稍微安静了一会，一阵阵香气从天而降，金色的光束从上空射下，笼罩着天龙观的广场。我都能听到在场每个人砰砰的心跳。
所有人都双手合十看着天空。
方才的云眼稍微放大了一些，一张巨大的脸从云层中渐渐浮现。我学道十多年，朱真人牛仙姑西门法王也见过不少，但也只是名字是神仙而已，充其量不是是未舍人身的地仙，到底什么成色谁也说不好。但这次即将看到名副其实的真神仙。
这白仙翁生得面如冠玉，慈眉善目。银丝般的须发在云中飘逸，好像每一根都散发着慈祥的光芒。那一双眼睛更是只需看一眼就感受到一种贯穿全身的祥和。他老人家身穿云纹银袍，头戴凤翅银冠，上镶一个西瓜大小的碧青色玉珠，一派尊贵气象。那些寺观自称妙手的壁画塑像和他一比，简直就是小儿游戏的鬼画符了。
地面跪拜的很多人只需看到白仙翁的法身就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了，一个个伏在地上哭泣。
白仙翁微微一笑，咧开的嘴里放射出金色的光芒。随后，对着地面的人气韵悠长地吹了一口气。
甜甜的檀香味顿时在广场上蔓延，好像有无数刚洗过澡的仙女从众人头顶飞过一般。所有人都陶醉了，眯着眼睛，拼命张大嘴巴扩张鼻孔拼命吸着这些仙气。
我看旁边的独脚人嘴巴都要脱臼了，好像丢在地上的鲤鱼，二目圆睁大口大口吸着仙气。我也不甘示弱，狠狠吸起来。练了快二十年的吐纳之术，这帮人怎能是我的对手，一瞬间就已把周围的仙气吸个精光。
“啊~~~啊~~~我的妈呀！！！”
我突然被身后单手汉子的叫声惊到，这个一脸络腮胡子的家伙居然发出中年娘们生娃般的尖叫，扭动上肢，咯吱咯吱发出骨头摩擦的声音，他空洞的袖管里，慢慢长出好像小肉芽一样的东西，这东西生长、分支、开叉。渐渐看清楚了，分明就是一只人手！上边还粘着一些亮晶晶的液体，就好像刚从娘胎里出来一样。
单手汉子用粗糙的大手摸着这只新生的小嫩手，好似五十多岁的老处男摸到了十七岁少女的胸，那种情绪和表情已非我拙劣的笔墨所能形容。
不仅是他，其他那些人也开始变化。有的长出了小脚，有的长出了眼睛，有的耳朵能听到了，之前的哑巴也张大嘴巴在喊：哈哈哈，老子憋了三十多年终于能说话啦！操……操！看你们以后谁还敢骂我！！
这种氛围下没有谁还能保持冷静，我也两手哆嗦着摸摸自己的脸，但似乎还是肉肉的感觉，低头一看，大肚腩也还在，视平线也没有任何升高的迹象。
周围人已全部长出了缺失部分，连跪在我前边的麻子脸也变得粉嘟嘟惹人怜了。这些人一个个语无伦次手舞足蹈或哭或笑或嚎叫鼻涕眼泪小便一块流，非满地打滚不能表达出自己超出承受能力的喜悦。
全场只有我一个人的相貌还和仙翁显灵前一样，这事实在太刺激人，就好比头顶下了一场元宝大雨而自己居然一铜钱也没捡到。在这种强烈的对比下，再有素质的人也会按耐不住的吧！
我不管那么多，踩着这些满地打滚的幸运蛋，踉踉跄跄一路跑到香炉下，扑通跪倒双手合十一脸委屈：
“无量天尊！弟子齐云山百幻门十二玉面向白仙翁稽首！弟子于几月前中了妖怪暗算，变成现在这个丑陋的样子！还望仙翁广施仙法，救救弟子！！”
说到最后，我已经五体投地伏在地上了，臀部高高翘起，因为激动还有一些颤抖。甚为不雅，但我管保其他人如果遇到我的遭遇一定只能比我更夸张，更何况周围没人去关注这么一个矮胖子。
白仙翁在云端微微一笑：
“可爱的小胖子，我看你也没什么问题啊，虽然身材一般，但是如果按我的搭配。去金趺记花四两银子买件他们这月新出的百花大氅，再换一顶镶白玉帽正的员外帽，跨上一匹五花马，雇个牵马的小厮，整体看上去还是挺有前途的嘛！”
“启、启禀大仙翁，弟子现在，整个就是一妖术啊！其实样子更丑，这是我拼命变出来的，但是，我本来很帅，被人黑了才变丑的！！弟子想变回以前的样子啊！”
人一急嘴巴一定笨，自己一时也说不明白了，干脆变回十二怪目的样子。好像一个在医生面前尽情展示自己菊花的痔疮晚期患者。
“弟子失礼了，这才是弟子现在的样子啊，但，但是弟子本来不是这个样子的，也不是刚才那个矮胖子的样子，而是很帅的样子！我现在想变回以前帅帅的样子！”
我怀疑这次也没把这个事说明白。
我十二目的样子把那几个红衣侍者吓了一跳，白仙翁歪着头仔细端详，沉吟半晌，依然是一副慈祥的样子，微微一笑：
“青冥丧颜砂？你怎么会招惹到冥界的招式啊？这毒顺从毛孔进入，顺督脉淤积在你的神庭穴，这对旁人无妨，但是对于百幻门所习的功夫，却无异于釜底抽薪，导致你修炼多年的百幻气无法回到中宫，冲撞畸变，造就你现在的模样。“
我一听白仙翁讲得头头是道，知道自己马上就要被对症下药了，立时又匍匐在地:
“对啊对啊！求仙翁救我！“
仙翁依旧是微微一笑，大概得道之人总是这么淡定吧：
“中了这个，不仅外貌其丑无比，还会引起身体比例不调，惨过毁容。虽对功力无碍，但你空有一身本领，这么怪模怪样还有什么意思？你有再大能耐也不好意思出来露脸显耀了，也没有人会把你当成正宗大侠。实乃是这个世界上最恶毒的招式，比消灭了你还彻底。”
我听到一半的时候就已经连内心都五体投地了，脑袋快过捣蒜：
“是啊是啊！我也觉得是这么回事！祈请仙翁救我啊！弟子定不忘仙翁恩德，重修大殿，再塑金身！”
总之是什么话都说出来了，反正只要我能帅回去，就没有办不到的事。
白仙翁当然又是微微一笑了，他们得道的神仙都淡定嘛。
“你且宽心，小小冥毒，我还应付得了。你现在站立不动，我自会送你上来。”
话音刚落，我身边已经出现几股气流围绕，速度越来越快，身体被气流裹着一点点升起。等风声平息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满眼尽是银灿灿的白云把我的十二只眼睛都晃到睁不开了。云雾翻腾中隐约能看出一个巨大的海螺形大殿，人站在里面，已分不出哪里是上，哪里是下。空中有无数的云梯，上面摆满了刚才从地面收来的贡品，这些贡品被云雾包裹之后，等于统一上了包装，看上去不似之前那么恶俗。我知道自己已经身在云眼中的九霄龙宫了。（为什么我知道这是九霄龙宫呢？因为正上方的大匾上写着呢。）一般人都认为龙宫在海里，其实是被那些不思进取的小说家以讹传讹。龙这东西也分胎卵湿化，海底龙宫之龙较高，多为胎生，鳞虫之长，掌管江河水族。但最高的天龙却是化生。天龙之龙宫可随意建在地水火风之中，变换莫测，不是凡人所能想象。
大殿中央端坐的就是白仙翁了，两旁站立一对身穿银色衣服的金童玉女，另有两个身形健壮手持金刚杵的的力士，神态威严。
坚持治疗这么久，终于看到一个靠谱的神仙，我平息的心神再次沸腾起来，白仙翁浑厚的声音再次回响在龙宫里：
“十二玉面，你不要动，待本座为你祛除冥毒。你现在就在地上跏趺而坐意守中宫，待我把毒砂逼出来。”
我平息的心跳再次加快，故事开始了这么久，终于迎来了改变自己命运的时刻！
现在我已经激动的和广场上那些满地打滚的人不相上下了，哪里还守得住中宫，脑子里全部是自己变回帅帅道士的情形幻想。一想到这些让人兴奋的事情就气脉紊乱，我赶忙咬牙努力不去想这些事，紧闭这十二只眼睛，坐在地上等待仙翁出金手相救。
多年的静坐功夫多少起了点作用，双手结印之后，意守中宫，这十二只眼珠也一一闭上。只留两只微闭。
迷离中看见白仙翁离座向我飞来，身上长长的银色云袍在风中飘舞，在我周围环绕施法。自己现在就像是一只银丝围绕的蚕茧，香气环绕，身上所有经脉从未有过的充实通畅，每一个穴位都这么舒坦。微闭的两眼也沉沉合上，快要进入梦乡。
自从变成十二目的怪样子后，我才深刻体会到女娲把凡人设计成双目的优越性，因为十二目的话，四面八方的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被我尽收眼底，不仅脑仁要处理的视觉信息比以前增加了六倍，左眼内曾经修炼到初级的玄天方瞳也功力全失。每天控制这十二个眼珠子，好像赶着一群患了多动症的小猪。经常因为十步外的一只跳蚤打扰而半夜闹失眠，这次到了龙宫，仍然被这些过于灵敏的眼珠困扰，龙宫外一只仙鹤飞过，我后脑的一个眼睛都会不知趣地睁开乱瞅。
旁边一直眼珠受到打扰，也睁开了眼睛，视线从那些云梯上的贡品划过。
咦！？
那些贡品……稍微留神看的话，会发现这些东西和在地面上的样子相比已经发生了变化，那头小花猪缺了一条猪腿，牛少了眼，羊少了耳朵……
这绝对不是飞到龙宫的半路上磕坏的，那伤口简直不像伤口，就好像那些残缺是天生的一样。
我改变命运的时刻，估计要延迟了。因为，
白仙翁的大脸，冲我疾驰而来，
还是那么慈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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